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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祖庆:“无我”与“有我”|向民国大师学教书

张祖庆 祖庆说 2021-10-25

“无我”与“有我”

    ——向民国大师学教书


1


“课的最高境界是无课”——王崧舟先生如是说。


我以为,这样的境界,在当前的公开课上,只能是一种理想追寻。这样的境界,也只有在二十世纪上叶的一些大师的家常课上,才能领略与寻觅。这种“人课合一”境界的,如冯友兰说的,已经达到了人生的第四重境界——“天地境界”。这样的境界,其实是一种“无我”与“有我”交融的境界。

 

在我以为,要想达到这样的境界,首先要适度“无我”。

 

刘铁芳教授在《三种歌星的三重境界》一文中,分别分析了张国荣、刘欢、王菲的唱歌风格,然后他指出——

 

“……如果站在听者听歌的角度而言,则王菲当更胜一筹,张第二,刘第三。为什么?因为听者是听歌,对于听者而言,最重要的当然是听你的歌,接受你歌曲的感染,而不是,或者说首先不是听你这个人,接受你这个人,当你这个人过多地占据了听者的心,听者就无法更多地、更纯粹地接纳你的歌,感受你的歌,你的人已经先入为主。”

 

接下来,刘教授分析了三种教师的特征,他指出,“一种教师显然就是在教学中自己的光芒盖过了学生,课堂成了教师表演的天堂……;还有一种,就是让学生动起来,却看不见教师过多自我的痕迹,课堂行云流水都是学生的云与水,而不是教师自身的流水……”

 

刘铁芳教授的观点,我深以为然。公开课,教师太靠前了,“我”便太突出,“你”便后退了。因此,我们的课堂,教师要适度地忘记自己,让自己往后退,把学生往前推,这是应有之义。教师在课堂上,要做一个“报春使者”,要做到“俏也不争春,只把春来报”,教师不需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星光四射,否则,学生很有可能灰头土脸黯然失色。


延伸阅读“无我”|张祖庆

 

但是,我们说教师要适当“忘我”,并非始终“忘我”,而要追求“忘我”与“有我”的融合——教师要在“忘我”的课堂上凸显“有我”的风格。

 

语文即我,我即语文。教师不仅是平等中的首席,不仅是教材的主人,不仅是合作者,更应是丰富的课程资源,是课程资源自然而恣意的流淌,这就需要我们的教师多储备多积累这样的老师在讲台上一站,随便说一句话用一个典便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、洋溢着文化个性,一个表情、一个手势,便是儒雅的学者风范,黑板上的每一个字、随口吟出的一句诗,都能呈现出中国文化的神韵。

 

这样的老师从不刻意追求一节课的行云流水,从不去精心打造一个环节的美轮美奂,他们的举手投足,就是丰富课程资源的天然流淌。这样的课堂往往没有跌宕起伏和妙趣横生,我们只见到学生在学习的“场”中的感悟、沉思、浸染、玩索与体验,是课程文化与学生心灵共鸣的默契与交融,而老师则是这种“场”——课程文化氛围的营造者。

 

这就是大师级的的“无我”与“有我”相融的课。


 

2


重读商友敬先生编的《过去的老师》,过去的不少语文老师,就达到了这种“忘我”与“有我”交融的境界。当然,这样的课,更多是家常课。

 

西南联大相当多的教授,是从旧时代走出来的知识分子,他们的人生曲折艰辛,因此,他们在灾难面前从容优雅、处变不惊,他们的板书、教案和评语中的蝇头小楷,无不体现出中国书法的神韵,他们对中国古代典籍旁征博引,甚至于他们古玩书画的鉴赏、对古今中外名人掌故的熟悉、课堂语言中天然流淌出的文化蕴藉……无不是大师级水平,他们是的课,是典型的“忘我”而“有我”的课。

 

汪曾祺先生师从文学大师沈从文。他在《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》一文中,有关于沈先生教书的精彩描摹。沈从文显然不是一个优秀的语文课堂艺术表演者。“沈先生的讲课,可以说毫无系统”、“沈先生不长于讲课,而善于谈天”。

 

沈从文的课,不具备艺术性和观赏性,但是学生却颇为受用。“沈先生教写作,写的比说的多,他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。有时还会比原文。这些读后感,有时评析文本得失,有时也从这篇习作说开去,谈及有关创作问题,见解精到,文笔讲究,“沈先生教学生创作,还有一种方法,我以为是行之有效的。学生写了一部作品,他除了写很长的读后感之外,还会介绍你看一些与这个作品写法相近的中外名家的作品看。”“学生习作写得较好的,沈先生就做主寄到相熟的报刊上发表。这对学生是个很大的鼓励。”

 

从汪曾祺的文字里,我们可以感受到沈从文的大师风范。他给学生写读后感,给学生推荐优秀作品,千方百计让学生的作品发表,其唯一的目的,就是为了学生的成长。也许,他不是最有感染力的“课堂秀”,但他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文学爱好者和作家。沈从文是“无我”的,也是“有我”的。

 

谢冕先生在《无尽的感激》一文中,提到对自己影响我最深的语文老师是余钟藩先生。余先生是一位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造诣很深的学者。在文中他叙述了老师给他们讲《论语、侍坐章》的情景——

 

“点,尔何哪?”

 

鼓瑟希,铿尔,舍瑟而作,对曰:“异乎三子者之撰。”

 

子曰:“何伤乎?亦各言其志也!”

 

曰:“莫(暮)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

 

夫子喟叹曰:“吾与点也!”

 

“记得他读上引这段文字时,用的是福建方言传统的吟诵的方法,那迂缓的节奏,那悠长的韵味,那难以言说的高中的情调,再加上余先生沉醉其中的状态,都成了我生命记忆中的一道抹之不去的风景。尽管有余先生细致的讲解。当年只有十五六岁的我,仍然无法理解当时年届七十的孔子喟然而叹的深意,却依稀感到了他落寞之中的洒脱。当年听讲《侍坐章》的印象,就这样伴着我走过人生的长途,滋养着我的灵魂,磨砺着我的性情。”

 

谢冕先生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,或许得益于他青少年时代遇上了这样的大师。“把学校里所学的全部忘掉,就是教育”大师所能给予学生的,也许就是人格的熏陶,精神的砥砺。这种“忘我”投入,在“忘我”中,追求“有我”的老师们,其一言一行,无不彰显着自己的不俗品性。

 

这也许是为师的最高境界吧。



3


金克木先生在《国文教员》一文中,向我们介绍了他小学时的国文教员。

 

金先生的国文教员,肯定不是名师,先生甚至连老师的名字都记不起了。但老师的朴素教法和卓然风采,金先生却记忆犹新。

 

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语文教员,为何会博得大学问家金先生如此的敬重?

 

我们来看看这位老师都做了些什么?归纳起来,很简单——

 

一是自编教材供学生学习;二是让学生大量背诵名篇;三是适度精当的讲解。除此,这位老师好像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。让我们引录金先生的原文片段,走近最朴素的语文课堂——

 

“他的教法很简单,不逐字逐句讲解,认为学生能自己懂的都不讲,只提问,试试懂不懂。先听学生朗读课文,他纠正或提问。轮流读,他插在中间讲解难点。课文读完了,第二天就要背诵。一个个站起来背,他站在旁边听。背不下去就站着。另一人从头再背。教科书可以不背,油印课文非背不可。文长,还没轮流完就下课。文短,背得好,背完了,一堂课还有时间,他就发挥几句,或短或长,仿佛随意谈话。一听摇铃,不论讲完话没有,立即下课。”

 

这样的课堂,可谓简单之极。没有精心设计的开讲,没有精妙绝伦的导语,没有起承转合跌宕起伏,甚至连时间都无法控制,颇有点信马由缰的意味。

 

但是,简单的背后,是极其的不简单。

 

首先,是老师的眼光和识见。在大家都倡导用白话文教学的年代,一个国文老师,能大量地选编课本以外的文言文,且“这些文后来都进入了中国大学的读本”,是颇需胆识和学识的。设若这位老师没有深厚的古文功底和学养,是难以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选出这么精彩的文章来的。

 

其次,是老师非常重视背诵积累。毫无疑问,这位国文老师,是从私塾里出来的,他秉承了私塾国文教育的菁华,牢牢牵住了语文学习的牛鼻子——背诵。在《国文教员》这篇文章中,金先生多次提及他的老师是如何严格要求学生背诵的。背,成为了语文学习最最重要的童子功。

 

第三,最让人钦佩的是,老师的精当讲解。对“孟轲”的“轲”字的解释,《病梅馆记》中涉及的文学流派,古诗词中不同句子中出现的“寒”字的比较,以及《鸿门宴》中“立”字的深入剖析,是那样精妙绝伦。这位国文教员,能不讲的坚决不讲,若要讲,则讲在学生不懂处,讲在言语规律处,讲在文章章法处。在此过程中,教给学生语言的规律,学习的方法,做人的道理。这几个教学片断,大有“点石成金”的风范。



4


上述几位民国时期的教师,确实更多给人一种“无我”之感。但却处处“有我”。有“我”的深厚底蕴,有“我”的开阔视野,有“我”远见卓识,有“我”的独特教法。这样的老师,不重外在技巧的娴熟,重视的是内在修炼的精深。

 

为师的修炼之道,归根结底,是提升“我”、成就“你”。“我”长高了,“你”便可以站在“我”的肩膀上,眺望远处的风景。


否则,“我”永远只有那么高,哪怕浑身所有的表演细胞都动起来,高度在那里,“你”能看见什么呢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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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无我”

孔雀开屏、鸬鹚捕鱼、牧童放羊——公开课三个隐喻



编辑:小北

,确更多给人一种“无我”之感。但却处我博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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